7旬父大义灭亲杀吸毒儿获缓刑当日释放:不想遗害人间

村民们都在陈老伯的“求情书”上签名按指印。

昨日中午，陈老伯（戴口罩者）从看守所出来，大儿子陈强张开双臂上前迎接。

□专题撰文 信息时报记者 魏徽徽 罗阳辉

专题摄影 信息时报记者 陈引

2015年农历春节大年初二，广州市南沙牛孖村74岁陈老伯的家里，42岁的儿子陈树拿了老父亲50元当毒资后，还在厅里注射时走来走去。最终，陈老伯决定“大义灭亲”，在给儿子煲的凉茶中放入安眠药，待儿子昏睡后，亲手将儿子殴打并捂死。

“要在有生之年把这个毒瘤先除掉。”原来，陈树吸毒染上艾滋病后，陈老伯多次报警、上访想把他送走都没有机构愿意接收，“除了这一条路，没有其他的办法。”昨日上午，广州中院对这起案件作出一审宣判，陈老伯犯故意杀人罪，但因案发的特殊原因，陈老伯被判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当日释放。（因涉及隐私，报道中涉及当事人均为化名）

案发经过

儿子家中吸毒被老父打死

今年2月20日是农历大年初二，早上9点，陈树问老父亲拿50元去买毒品。平时，陈老伯如果不给，陈树就发脾气，乱扔家里东西，而且拿刀棍威胁要打父母，烧房子等。“那天我没跟他吵，直接就给了50元，他拿了钱后就直接出去买毒品了。”陈老伯说。

不久后，陈树拿着毒品“海洛因”回来并开始吸毒，注射时还在家里走来走去。“我见到气就上来了。”陈老伯称，儿子打完针后叫他煲二十四味凉茶，他便把事先准备好的42颗安眠药放进煲里。

大约10点左右，陈老伯将煲好的凉茶倒入陈树杯中，陈树喝完后，在厅看了会电视就睡了。陈老伯扶陈树到房间，“他躺在床上就像死猪一样。”到了11点，陈老伯拿起一个扳手，走向陈树的房间。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就是想把他杀了。”陈老伯拿扳手用力朝陈树的头部打下去。陈树醒了，转过头问父亲为什么打他。陈老伯没有理，一边打一边说，“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你走错了这条路，只能怪你自己，你有好人不做，做坏人，这是你自己造成的，不怪任何人。”

一直打到手上没有力气，陈老伯才停下，看儿子还在动，就在旁边拿了纸巾和口罩塞进他的嘴巴和鼻子里，怕他不死，还爬到床上骑在他身体上，用棉被盖着他头直到没有动静。随后，陈老伯才告诉70岁的老伴自己亲手把儿子送走了。之后，陈老伯又打电话给大儿子陈强说，“你弟弟走了，你不要哭。”

家人控诉

亲朋邻居都不敢上门来往

陈强说，他接到电话后马上去了父母家，父亲大致说了几句事发经过就有亲戚来拜年，他们都没向亲戚提起陈树死亡的事情，直到亲戚走后，父亲让他帮忙打110报警。

很快，陈老伯因故意杀人罪被刑拘，关进了南沙看守所，期间老年病复发，法院两次延期开庭，他被送院隔离治疗了2个多月。每一次提审，陈老伯对自己杀死儿子的事实供认不讳。

在陈老伯的描述中，陈树实在“恶贯满盈”，他是“被迫”采用最极端的方式来了结。

陈强说，自从弟弟陈树吸毒后，他们家都不得安宁，弟弟一门心思要钱吸毒，不给就翻脸，动辄拿刀威胁，大家都想躲避他。为了控制弟弟，父亲之前多次报警，也上访过，但都得不到解决。二女儿陈丽说，最惨的是爸爸，弟弟的人生已没有意义了，得了艾滋病所有人都躲避着他。而且在他染上艾滋病后，他曾经自愿去戒毒，但那时别人都不收了。后来，弟弟为了毒资见到熟人就要钱，周围邻居因为怕他都不敢上门，亲戚朋友都不敢来往。

“只有最亲的人过年过节才会来看一下两位老人，看一下就走了，都不敢在家吃饭，要一起吃饭只能到外面去。”陈丽的堂姐说，自己在南沙盖了房子，都不敢让陈树知道在哪里。

村民求情

陈老伯杀儿是“为民除害”

广东丰信律师事务所律师蒋诗林在当地做村居法律顾问，也受南沙区法援处指派为陈老伯提供法律援助。此外，全村人都在陈老伯的求情书上签名按指印，南沙区南沙街道办南北台居民委员会在今年9月30日也向广州中院出具了“求情书”。

“求情书”上写到：陈老伯杀害儿子实属无奈之举。陈树吸毒十余年，几次强制戒毒无效，最终染上艾滋，有关机构拒绝收留。陈树天天逼陈老伯给钱买毒品，不给就打砸抢、语言威胁。长期以来，两夫妇遭受的经济压力，尤其是精神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和体委的。“陈老伯夫妇性情善良，为人慈祥，向来与邻为善。”

“求情书”还说，陈树为毒资不仅威胁父母家人亲戚，也威胁周围群众邻里，长期以来，是社区严重的不稳定因素。尤其是陈树染上艾滋后，百姓对他更是敢怒不敢言。陈老伯杀死儿子，群众无不拍手称快，高声叫好，赞其“大义灭亲、为民除害”，纷纷要求为陈老伯求情请愿。在客观上，陈树死后，社区治安确实更加安宁和谐。

法院判决

鉴于特殊原因故判处缓刑

昨日上午11点，广州中院的法官并没有组织法庭宣判，在法庭外告知家属判缓刑的结果后，通知家属办理取保候审手续，接陈老伯回家。广州中院审理后认为，陈老伯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但犯罪后自动投案，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是自首，依法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判决书显示，本案中，被害人陈树服刑出狱后和父母长期同住，吸食毒品多年，也没有工作和收入，期间曾被多次强制戒毒但后又复吸，为此经常向父母及亲友索要钱财购买毒品，不给就威胁、打骂父母，陈老伯及家人深受其害。

案发当日，因陈树又向陈老伯索要金钱购买毒品，致使陈老伯感到无法解脱而杀害陈树，虽然陈树对本案的发生负有一定的责任，但陈老伯因此而采取极端手段杀害陈树来解决问题，也触犯了法律规定，依法应当追究其刑事责任。

鉴于本案案发的特殊原因，陈老伯犯罪之后能自动投案，有自首情节，确有悔罪表现。且陈老伯所在街道居委会及社区群众也为他上书陈情要求，陈老伯年事已高身体多病，本院决定对他减轻处罚并适用缓刑。据此，广州市中院一审对陈老伯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

昨日中午12点半，陈老伯走出番禺沙湾看守所，快到大门时，陈强激动地走上去拥抱父亲，忍不住哭了起来。陈老伯称不上诉，经办本案的黄法官告知家属，如果十日内检察机关不提起抗诉，这个判决就生效了，但还有缓刑考验期。

“杀死他是不想遗害人间”

陈老伯昨日回到家里，进门前，陈家人用纸张点了一把火，陈老伯从火上跨过去。

因为毒瘾难戒的儿子患了艾滋病“没人愿意接收”，陈老伯曾经多次报警、上访但都没能有解决，经过几年的思想斗争，这个老父亲最终决定杀死这个“毒瘤”儿子，不想再让他遗害人间。昨日下午，获当庭释放的陈老伯被接回位于南沙的家中。记者跟随回访案发地点，试图解开陈老伯对杀子的心理斗争以及引发这起家庭伦理悲剧的根源。

由来已久的矛盾

小儿子读书时已染上毒瘾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现年74岁的陈老伯来自韶关，高中学历在当地算是知识分子，年轻时在村里教过书。但是迫于生活，40多年前他与老伴一起南下来到广州南沙，在一个叫牛孖采石场的地方打工，并且生育了两儿一女。不幸的是，小儿子陈树上学时，就跟着一些小混混逃学，并染上了毒瘾。

案发前，42岁的陈树无业、未婚，吸毒史长达24年。为了获取毒资，1994年3月19日，陈树18岁犯绑架勒索被番禺区法院判刑，后被送到英德监狱坐牢8年。2000年5月6日刑满释放，却在2001~2011年多次强制戒毒，每次出来很快又送进去强制戒毒。

直到2011年，吸食毒品已经无法满足，陈树开始注射毒品并染上艾滋病，此后变本加厉。陈老伯的大儿子陈强告诉记者，父母都患有严重的老人病，尤其是陈老伯除了颈椎病、高血压，还患了具有传染性的肺结核。两老每天都要吃药，两人加起来退休工资只有3000元。

但是，赶不走的陈树每天都向老父母要上百元毒资。“这几年一直靠我和老伴供他吸毒，养他生活。”陈老伯说。

陈强告诉记者，曾经有一次父母不给钱，弟弟就拉着老母亲抱着煤气瓶，扬言要引爆同归于尽。

陈老伯内心剖析：

“早几年前已经有杀子的想法”

公安机关在案发后问陈老伯，“你为什么要杀死儿子？”陈老伯回答说，“我已经想杀他很久了，早在几年前已经有这个想法”。

“他就像‘吸血鬼’一样害了我们，他回来就是问我们要钱吸毒，我们两个老人家的一点退休金根本不够他吸毒，已经把我们害到不能生活了，我们不给他钱，他又拿刀拿棍喊打喊杀，又说要烧房子，又到处问亲戚朋友拿钱吸毒。”

陈老伯说，“以前家里很热闹的，现在大家都疏远我们，家里冷冷清清，只剩我和老伴两个老人家，没有人敢来我们家，两个兄弟姐妹都已经离开我们了，之前一直都想给机会他，希望他改过但是他没有，反而变本加厉，所以已经忍无可忍了，决定要把他打死，免得再遗害人间。”

公安还问，杀了人以后怎么想？陈老伯说，“我也是为了维护我和老伴下半生的生活，做出这样的事，我会承担回自己相应的法律责任。”

说法

经办法官：

悲剧发生因艾滋病吸毒人员收治难

昨日中午，记者在看守所外遇到经办本案的黄法官。黄法官告诉记者，作出这个缓刑判决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他认为这起家庭悲剧之所以会发生，根本原因在于社会管理制度存在问题。他指出艾滋病吸毒人员的收治仍是个难题。

记者了解到，2008年5月以前，国内所有强戒所都采取“双盲管理”，在不告知病情的前提下，把艾滋病强戒者和健康强戒者关在一起，让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连病人都不知道自己有病。此前媒体报道称，广东省中山市第二人民医院南区分院是中国首家“公（公安）卫（卫生医疗）合作”医院，专门用于免费收治病残特殊吸毒人群。

省公安厅禁毒局局长：

病残吸毒人员明年底将有收治场所

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局长邓建伟之前在接受其他媒体采访时表示，广东现有约1.8万名病残吸毒者，长期吸毒者不但身体健康崩溃，劳动能力丧失，亲情友情关系破裂，而且还有着严重的反社会心理，他们认为自己被社会抛弃，而不是反思自己的过错。广东准备将中山模式向全省推广，21个地级以上市明年底前要各自至少建立一所病残吸毒人员收治场所。

对话陈家人

“希望从此过上安静的生活”

昨日下午3时许，获判缓刑当日释放的陈老伯被接回家中。下车后，陈家人在门口用纸张点了一把火，陈老伯从火上跨了过去，然后走进了家门，他已经近一年没有回家了。

陈老伯家位于南沙牛孖街，是一栋2层高的楼房，沙石粉刷的墙体显得很陈旧，与邻居的五楼层高、崭新瓷板外墙装修的楼房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家里的家具、门窗和防盗网都是新的。

女儿陈丽告诉记者，事发后老母亲每天都哭，她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住，直到母亲心情平复，就帮父母家翻新了墙壁，扔掉了所有旧家具置办了全新的。“母亲不是难受没有儿子，而是为父亲伤心。”陈丽说，她担心70多岁的父亲，年老多病，在看守所不知道会怎么样，对于儿子她早就伤心透了。陈丽每个月都请律师帮忙去看守所会见一次，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

“事情已经过去了。”对于事发当天的事情，陈老伯不愿去回忆。对于今后的打算，陈老伯说，“哪里都不想去，就在家里，我们想过安静点的生活”。至于其他，陈老伯不愿意说，家属也不愿再被打扰。

回访案发地

陈老伯在村里口碑非常好

“要不是儿子吸毒，陈家的生活应该会过得很好。”陈老伯家一邻居阿鹏说，陈老伯从韶关迁到牛孖街大约有五六十年了，陈家大儿子陈强是名公交司机，后来自己另外盖了一栋3层楼的房子，现在还没有装修。陈老伯对儿子管教还是很严的，陈树小时候也是挺乖的。

陈家的租客徐女士说，陈老伯是比较文静的人，平时没听过打骂小儿子的情况，也没什么过激的言辞。有时她会听到屋主训小儿子，但不是很激烈。相比起来，陈妈妈就更疼儿子陈树，经常给他熬药照顾他。事发当天，她也没有听到屋主打骂小儿子。

村民大叹“毒品害人”

对于村里出现的吸毒现象，村民也表示担忧。据阿鹏介绍，村里有七八个吸毒人员。“原来都是正常的人，染上毒瘾后，整个人都变了样子，他们经常走到一起，很难戒掉毒瘾的。”阿鹏说。

村民告诉记者，为了获得毒资，这些人偷盗抢劫都干过，村里每家每户都被迫装上防盗网，“毒品真是害人，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牛孖街所属的南北台社区居委会一名工作人员也承认，牛孖街一带确实有一些吸毒人员，街道办、居委会也做了很多工作，举办过很多宣传活动。但是对于具体情况，该工作人员让记者向南沙街街道办了解。可南沙街街道办却表示，街道办不接受记者采访，要区里统一安排。

类似案例

1.2001年，四川成都八旬老汉雷世汉正在家里睡觉，儿子雷林冲进屋找他要钱，他说没钱，雷林竟勃然大怒：“没钱就要命！”说罢冲进厨房抓起一把菜刀就砍向老父左腰部。雷大爷用双脚猛蹬儿子，致其扑倒在床后，一把夺下菜刀，用力猛砍儿子面部，当受伤的儿子起身向外走时，他抓起一根门球棒猛击儿子右太阳穴，雷林当场死亡。成都成华区法院对雷世汉“大义灭亲”判处缓刑。

2.2011年，重庆一男子曾因犯抢劫罪、流氓罪、盗窃罪等入狱十六年，出狱后的他，不仅没有吸取教训，重新做人，甚至变本加厉，在家酗酒，酗酒完后就打骂70多岁的父母，甚至扬言把父母兄弟杀光，激怒的父母忍无可忍，联手用木棒将儿子打死。重庆市合川区法院对这两夫妻判处缓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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